将军与黄金,似乎是一对难以建立联系的组合,然而在湖南省平江县,两者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结。这里不仅有着储量丰富的黄金洞金矿:据《平江县志》记载,此处曾在清民鼎革之际,创下了占当时全国产金量20%的开采记录,又因其出产的黄金纯度高达99.1%,“平江足赤”一时天下闻名;而平江作为曾经湘卾赣革命根据地的核心区域,这里将星璀璨,走出了一批声名显赫的共和国开国将帅,如彭德怀、滕代远、彭绍辉、傅秋涛等。
如今,若为了探索两者之间的关系,去到黄金洞金矿作一番史海钩沉,则须由平江县长寿镇入山,沿着黄金溪溯流而上,这曾是众多红军战士无数次往返的路程,那时的路况之差,环境之艰苦,现在经过此处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开车走过二十多分钟七弯八拐的山路,冲上一个急坡,眼前豁然开朗,湖南黄金集团旗下的湖南黄金洞矿业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黄金洞矿业”)正坐落于此。
在群山万壑之中,蜿蜒曲折的黄金溪穿流过黄金洞矿业,像是一条碧绿的绸缎,黄金洞矿业沿岸的厂房以及分布于山间的矿井,则像是被这根绸缎围拢的一个宝盒——或许这个宝盒从外观看来其貌不扬,但鲜为人知的是,近百年前的平江红色故事许多都围绕着它展开。
革命先声百年老矿孕育红色基因
黄金洞素来以丰富的矿产资源闻名,其中尤以黄金为甚,黄金洞乡境内有大小四十八洞,盛产黄金,“黄金洞”这一地名便由此得来。过去本地民间流传有“黄金洞泥山里有金瓜子,石山里有金带子”的说法,此地金矿之富足了然可见。
黄金洞金矿最早成规模开采于何时?现今已无确切的史料可考,我们只能在一本明籍《元丰九城志》中所载的“平江有金场”中去想象当时的开发规模。直至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平江黄金洞矿为当时湖南矿务总局所收买,和水口山铅锌矿同时收为官办,标志着湖南官办矿务的开始。此后的黄金洞金矿正式成为了中国黄金行业版图的重要一极。
随着金矿开采的深入,大量机械设备以及周边地区的劳动人口涌入深山,这块沉寂了多年的土地上,第一次响起了金属机器撞击的声音和矿工们劳动的号角,而在共产主义风起云涌的二十世纪,这些声音似乎更像是唤醒革命的曲目。
“民六至民四,产金尚富,获利颇多……”后来国民党所指派的黄金洞金矿工程处处长潘振纲曾在《湖南平江黄金洞金矿八年来之回忆与展望》中这样记述,可见当时黄金洞金矿的盛况,不过他后文笔锋一转,记载道:“民15年后,中经事变,大好矿皆为废墟……”
文中所记录“民15年后”的这一时间节点,发生了黄金矿矿警队起义,这一事件是黄金洞金矿百余年官办历史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自此以后,黄金洞金矿与红色革命相伴相生,成为了湘鄂赣革命根据地的一个重要据点。
手擎火炬平江起义的前夜风云
黄金洞金矿自清末开启大规模开采以来,一直是帝国主义与中国军阀的合作企业,囿于当时落后的技术条件,开采均是笨重的手工作业,矿主为了控制成本,获取更多的剥削利润,还省去了安全设施,使得工人的生命安全缺乏保障,矿工工作环境极其艰苦恶劣,另一方面,每年开采出来的千余两黄金,几乎全为帝国主义所掠夺、军阀所分赃,矿主为了防止工人闹事,购买了30多支枪,并成立了矿警队,由侯金武担任队长,而侯金武正是之后革命起义的主角。
侯金武并非本地人,他出生于长沙,家庭出身相当贫苦。为了求生活,他迁居到了黄金洞斗角尖,随后进入黄金洞金矿工作。
随着1926年国民革命军攻克平江县,整个县城已是风起云涌,同年“中山舰事件”爆发后,国共第一次合作出现裂痕,两党关系逐渐陷入紧张,小小的平江县成为了国共两党“红白拉锯”的地区。
是年8月,中共平江地方委员会改称中共平江县委员会,地方党组织于9月召开了全县的农民代表大会,同时成立了平江县农民协会,次年农协会会员人数突破了30万,在那时,侯金武受到了我党革命运动的影响,开始同情革命。
平江县委了解到了这一情况,派出后来出任湘鄂赣省委书记的李宗白前往黄金洞参与策反,最终通过几次长谈,耐心的向侯金武灌输了革命道理,终于使他接受了我党的主张同意起义,并约定了起义时间和信号。
革命起,风云变。1927年12月的一个夜晚,黄金洞金矿局周边火光接天,我党组织了平江县长寿、黄金两区的两百多名梭镖队队员将矿山团团围住。面对矿山武装的30多支上膛的火枪,战士们没有丝毫退怯,一个个擎着火把、高呼着冲锋的口号向矿山冲杀去。
侯金武假装应战,一方面迅速集结起矿警队,另一方面命令矿警们朝天开枪,制造交火假象,混乱中,他率队投奔了梭镖队。就在当晚,起义的矿警队在工人、农民以及梭镖队的配合下,逮捕了矿长,缴获了一大批黄金,并一举占领了黄金矿。这一壮举也使得黄金洞金矿成为南方根据地的第一座红色金矿。
在平江县教育局督学、红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徐校雄看来,黄金洞矿警队起义成功为开创以黄金洞为中心的平江革命根据地奠定了基础。
战事频仍黄金矿中升起璀璨将星
在率队起义成功后,侯金武的队伍被编入了平江东乡游击队,他担任了游击队长一职,并参与了1927年席卷整个湘鄂赣地区的“平江起义”,因在战事中展现出了较强的独立游击指挥能力,1931年侯金武成为了红十六军第八师师长,不幸的是,在部队成立不久他便牺牲于一次战斗中。从黄金洞金矿走出的侯金武,可以说是矿山为红色革命直接输出的第一名出色将才。
而当我们将视线扩大至整个黄金洞乡,围绕着黄金洞金矿及周边的重要战略要地,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彭德怀、黄公略、傅秋涛等一众在红色革命史上如雷贯耳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视野当中,其中尤以“飞将军”黄公略最为闪耀。
1928年,平江起义爆发,国民党反动派在前期顶住了红军的攻势后,展开了猛烈的反扑,一时间平江地区的红军部队遭到较大损失,兵力不足千人,改编为五个大队,黄公略任第二大队大队长。
是年10月,彭德怀、滕代远率红五军第四、五纵队向井冈山转移,与毛泽东领导的红四军会合。黄公略则率领红五军第一、二、三纵队,在黄金洞及周边一带坚持游击战争,既掩护红五军主力的转移,又保卫和开辟了湘鄂赣边区,成为湘鄂赣革命根据地的创始人之一。
1929年,在党的领导下,留在湘鄂赣边的红五军第一、二、三纵队合编为湘鄂赣边境红军支队,黄公略任支队长。黄公略率领红军支队,在湘鄂赣边广泛开展游击战争,扩大根据地。
在黄金洞地区坚持武装斗争期间,黄公略将自己的游击战经验做了归纳总结,写出了《论游击战术》一书,徐校雄指出,这是红军第一本探索游击战术理论的著作。
1929年8月初,彭德怀率领的红五军四、五纵队从井冈山回到了湘鄂赣边区,与黄公略率领的湘鄂赣边境红军支队2000余人在平江黄金洞、桐木桥会合。两支部队合编为新的红五军,由彭德怀任军长、黄公略任副军长,滕代远任政治委员。
合编后,部队士气大振,10月1日,一举攻克了长寿街。接着,从10月到11月,部队又与敌作战10余次,无役不胜,大大鼓舞边区人民恢复和巩固苏区的信心。当时,人们习惯地称新红五军为“彭黄”红军。
毛泽东对黄公略及其所指挥的部队作出了很高的赞誉,并创作《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中写道:“赣水那边红一角,偏师借重黄公略。”值得一提的是,黄公略是毛泽东在其诗词中赞赏的第一位红军将领。
在这一时期,黄金洞金矿的矿工们也大量投身革命。如今仍生活在黄金洞的曾秀国对那段历史的了解全来自于父亲,据他介绍,当时他父亲为红军站岗放哨。在1929年战事最低潮阶段,驻扎在黄金洞乡盖板洞的红军队伍力量只有7、80人。在地下党组织的动员征集下,短短数月时间,该区域的红军战士翻了一番还多,扩红的兵员基本上都是来自黄金洞矿业金梅工区、金福工区的工人师傅。
史载当时黄金洞十室九空。现有在册烈士650多名,无名烈士更是不计其数。牺牲之巨,居平江之首。如今站在盖板洞烈士陵园前,耳旁仿佛仍能听见当年的冲锋号,眼前仿佛还会浮现出无数英雄浴血奋战的画面。
“一天到晚多辛苦,四千年痛苦到如今。打倒帝国主义,推翻资产阶级,立志不愿永做奴隶。”几代人过去了,当年流传在黄金洞的征兵歌曾秀国仍能一字不差地哼唱出来,在革命形势处于最低谷的时期,黄金洞的矿工们仍怀揣着“翻身做主人”的革命理想,用以身许革命的壮烈抉择,让红色矿山的革命精神彪炳青史。
财政保障湘鄂赣苏区的重要经济来源
黄金洞不仅是策动平江起义的中心,还是湘鄂赣苏区的中心,在当时,这里一度成为了湘鄂赣省委、省政府、省军区及其机关的驻地,这其中不仅仅有地缘区位的原因,还有很重要的经济考量。徐校雄认为,作为平江地区最大的金矿区,黄金洞出产的黄金是当时我党武装斗争相当重要的财政来源之一。
当时,经过持续不断的武装斗争,湘鄂赣革命根据地逐渐成形后,中共湘鄂赣特委所面对的是一片萧条景象。
“经济破产、金融混乱,农民失业的增加,旧的社会制度日益破坏……这是苏维埃区域一般的社会经济状况。”这是时任中共湘鄂赣边特委书记的王首道在写给中央苏区的一篇工作报告里的描述。
面对苏区内普遍存在的工业停顿、农业衰败等危机景象,当时特委从节流、辟源和通融三个方面找寻根据地财政收入的出路,在辟源方面,黄金洞金矿自然就成为了特委所关注的重要财源。
在1932年4月的一份《湘鄂赣省苏维埃政府执委扩大会四个月行政计划决议案》中,可以看到这样的语句:“省苏须设法整理和扩大开采黄金洞的金矿,以裕财政收入。”
在当年的黄金矿矿警起义之后,黄金洞金矿被当地的反动武装所破坏,为了重新开矿,平江县苏维埃政府派共产党员吴局涛、管林甫接管了黄金洞金矿的开采,同时组织了300多人,一个月通过开采黄金所获收入约1690元,占当时平江县财政收入的15%。
此外,为了打破敌人的经济封锁,县苏维埃政府还因地制宜,组织群众在金矿山周边建设、发展了一系列小型工业。如1932年2月,县苏在黄金洞建起了4个硝盐厂,每天生产硝盐100多斤,低价出售给了当地群众,受到极大的欢迎,县苏还在黄金洞建立了制药工厂,以中草药为原料,提炼了100多种药品,在解决了当时药品缺乏困难的同时,又增加了创收的渠道。
在被四面包围的白色恐怖里,在敌人密不透风的严密封锁中,湘鄂赣苏区的人民既要打仗,还要吃饭,苏维埃政府的领导人员千方百计地开辟财源,节约开支,最终让根据地度过了财政困难的难关,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黄金洞矿山在其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当然,根据地开采出来的金矿要充分发挥作用,还需要拿出去跟白区的百姓交换物资。当时的交换地点在仙姑岩的红军营地,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了享誉全国的红色旅游景点,从黄金洞矿业驱车十几分钟,就能看到数面招展的军旗,那里便是当年百姓与红军交换物资的地方。
在这里,红军将士用开采得来的黄金与百姓换来根据地所需的生活物资,要知道,对于当时白区的百姓来说,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刀口舔血,但为了保障红军在当地革命行动的正常运转,这样的物资交换持续于整个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
多年以后,时任中顾委委员的江渭清重返平江,再访老苏区,看着连绵起伏的青山,江老回忆起了当年人民群众支持革命的一幕幕情景,挥毫写下了这首《平江诗》:“莫道平江路不平,乾坤奠定是人民。坚持马列春常在,遍地黄金遍地银。”
使命传承红色矿山焕发绿色生机
若说黄金洞金矿是一部大书,那么书的上半部一定是红色革命史与民族工业振兴史的动人讲述,故事翻到新世纪,“绿色”“环保”成为了新时期矿山的新主题。
“黄金溪里的水曾被我们的矿工们形象的比喻为‘营养快线’。”黄金洞矿业选矿厂厂长邹尚苦涩地说,如今看着从黄金洞矿业公司门前流过的黄金溪,溪水清澈透明,很难想象出邹尚描述的那幅场景。
事实上,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起,随着民间掀起一股淘金热,黄金洞遍地布满了小型民采点、冶炼厂。民办的小散企业工艺落后,缺乏环保意识,废水直接排放到河中,开采后的矿洞不回填,氧化矿的选冶主要依靠氰化堆浸处理,在选冶金的同时产生大量氰化尾渣,民采的冶炼厂的烟囱常年向天空排放着废气。
在湖南黄金集团、平江县人民政府的通力支持下,黄金洞矿业彰显国企担当,先后投入上亿元资金收购整合周边12个零星矿点,全面开展土地复垦、植树造林、节能减排、废水循环利用等综合治理 ……
通过一系列科技创新和环保举措,在矿产开发和环境保护间找到了最优平衡点。短短数年间,百年老矿焕发出新的风采,使得“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句环保理念在黄金洞成为一句正反都能说通的话,2012年,黄金洞矿业被国土资源部授予了绿色矿山试点单位,百年红色老矿在新时代焕发出绿色生机。
百年峥嵘倏然而过,从黄金洞矿警队起义宣告了红色矿山的创立,到革命根据地重要经济来源的开辟,再到解放后黄金洞矿业持续勘探增产为共和国黄金储备作出贡献,一个世纪的筚路蓝缕,数代人的坚守不辍,让这座深山里的金矿在每个历史阶段,都昭示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量。
传说黄金洞金矿曾是一头遍体通金的金牛洗澡之处,而黄金洞矿业恰坐落于金塘,这个故事似乎解释着金矿传承百年的因缘,不过在黄金洞矿业党委副书记、总经理王平海看来,几代黄金洞金矿人虽处深山僻远,却能不畏艰苦、坚守初心,此方为老矿绵延百年仍然兴盛的原因。
王平海此言非虚,从黄公略的经略湘赣鄂革命根据地,再到红十六师艰难开展三年游击战争,“坚守”,似乎一直是黄金洞金矿这片土地上的主旋律,“像大山一样淳朴,像黄金一样闪光。”邹尚这样描述矿山人对于黄金事业的坚守,作为黄金洞矿业的中青年一代,自2007年毕业来到黄金洞矿上,现在他已成长为企业的技术骨干。对于新一代的矿山人,坚守在这个时代日新月异,无处不在激变的浪潮下,革命时期的品质仍未褪色。
在黄金洞坚守近四十年,王平海见证了黄金洞矿业的年产量由几十公斤到2.5吨。如今,黄金洞矿业的年产黄金突破了2.5吨,年产值超过7亿元,自产黄金全省排名第一,是目前国内最大的高砷高硫难选冶金矿生产企业之一。
“几代矿山人的坚守,是我们爬坡过坎、发展壮大的根本。”黄金洞矿业党委书记、董事长肖旭峰表示,未来,黄金洞矿业将在这片红色的沃土上加快推进智能化矿山的建设,朝着生态型、效益型、智慧型一流矿山的目标,打造一张全新的绿色矿山新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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